诗文库 正文
陈君墓志铭 南宋 · 陆游
出处:全宋文卷四九四七、《渭南文集》卷三二、《永乐大典》卷三一四九、《八代文钞》第三五册、《南宋文范》卷六六
建炎四年,先君会稽公奉祠洞霄。属中原大乱,兵祲南及吴楚,谋避之远游,而所在盗贼充斥,莫知所乡。有惟悟道人者,东阳人,为先君言同邑有陈彦声,名宗誉,其义可依,其勇可恃。彦声事亲孝,父死,赀百万,悉推以予弟,脱身躬耕,复致富饶。宣和中,盗发旁郡,东阳之民有将应之者,赖彦声为言逆顺祸福,得不从乱。安抚使刘忠显公因命悉将其乡之兵。彦声设方略,明部伍,尽出家赀,激使用命者。有溃卒阻林莽,且数百人,彦声驰一马自往招之,皆感泣,愿效死。东阳当横溃中,而能独全不为盗区者,彦声之力也。刘公奇其材,欲官之,辞不肯受。至建炎初,群盗四合,州县复以禦贼事属彦声。方是时,所立尤壮伟,及论赏,则又固辞。先君闻之大喜曰:「是豪杰士,真可托死生者也」。于是奉楚国太夫人间关适东阳。彦声越百里来迎,旗帜精明,士伍不哗。既至,屋庐器用,无一不具者,家人如归焉。居三年乃归。彦声复出境饯别,泣下沾襟。已而先君捐馆舍,予兄弟游宦四方,念无以报之,每惕然不自安。乾道二年,予归自豫章。一日,有衰绖来见者,则彦声之子愔也。泣曰:「先君晚岁竟以前功补承信郎,遇登极恩,迁承节郎,盱眙军守尝奏为沿淮巡检,不赴。不幸以去年三月某日殁矣。享年七十四。将以今年十一月某日葬于猿腾山之原。遗言求铭」。呜呼!是盖尝有德于予家者,义不可辞。彦声曾大父用之,大父希观,父奓,娶罗氏,以子回授恩封孺人。六男子:恂、忱、恽、怿、愔、恪。恂、忱皆吉州助教,怿成忠郎,新差监光化军,在城都酒税。女一人,适贵州助教卢敏求。孙男二十二人:溥、泳、源、淮、汜、湜、深、潜、沿、澹、淳、浚、汲、潚、涓,皆业进士,滋、汪、潭、准、淇、涛、洋尚幼。孙女二十人,适进士王宧、范庭艾、胡咏、保义郎路光祖,进士葛少伊、晏刚中,左迪功郎婺州武义尉应振。曾孙男女三十二人,元孙一人。予闻彦声既得官,赴铨,离立庭中,吏操牍唱姓名,彦声大不乐,即日弃去。其自爱重,又有士大夫所愧者。则其得铭,亦不独以与之有雅素而已。铭曰:
乱能全其乡,功名非其愿也。富能燕其族,公侯非其羡也。一辱于铨吏,而掩耳疾走,终身弗见,则吾侪区区释耕而干禄者,非可贱也夫!
论范宗尹十九罪奏(绍兴元年九月) 宋 · 沈与求
出处:全宋文卷三八六○、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四七
宗尹罢相制麻止言「沮格诏令」,恐后有议论者不知其端,妄谓宰相与天子争可否,未为失职。去年敌骑将欲北归,韩世忠于大江中流以舟师邀击,臣僚数请号召上流舟师相为应援,宗尹坐视不恤。敌人果自上流乘风纵燎,而世忠孤军挫衄。及敌骑留屯天长、六合之间,赵立等尝请乘暑合共击之,宗尹以谓无事生事,沮止其谋,卒致立等相继屠灭。罪一也。宗尹充位一年,略无措置,但将江东西、湖南北祖宗所定路分朝改暮易,有同儿戏,罪二也。出帐尽卖系官田屯,使二百年安业之民怨怒纷起,罪三也。鬻爵之令,一切增价,且如修武告鬻四万五千缗,朝廷以此抛降籴本,例须抑配,设法罔民,罪四也。讨论之事,陛下累谕不从,卒致腾汹,罪五也。宗尹每事判呈,实禀堂吏,至有印押空名敕劄付之胥吏,随事书填,贿赂公行,罪六也。创议讨论之初,本欲假借此名拔援非类,绅介胄之士皆谓宗尹背国从伪,罪在十恶,此宜大讨论者,罪七也。士大夫守节不回者,未尝肯荐一人,至欲雪吴幵、莫俦、徐秉哲等罪名,引用颜博文辈,罪八也。曾慥指斥国家,语言不顺,宗尹以慥系吴幵之婿,面欺陛下,除慥江西转运判官,罪九也。宗尹与范琼厚善,寄居洪州,受其黄金百两,闻琼之死,居常恨之,罪十也。宗尹自知不协人望,乃阴结閤门蓝公佐、内侍康谞,刺探宫禁,传漏语言,欲因希旨之言,专为固宠之计,罪十有一也。宗尹涖事一年,身任宰相,乃建议不历知县,不除郎官监司。盖缘宗尹以迪功郎王居正改京秩除省郎,恐后人援例,遂塞其路。既降指挥之后,所除监司,多非曾历知县之人。舞文便事,罪十有二也。策试中书,本求人望,宗尹乃以吏职杨球者亦预召试,罪十三也。京畿宣谕,虽三尺童子知其未可,宗尹徒欲起复胡舜陟,召寘从班,故设此使命,罪十有四也。宗尹妻孥寄居洪州,公受贿赂,家问一至,辄有差除。如赃吏魏滂,缘其门僧请托,遂除监司。又令使臣笔贴定价,出卖差遣。罪十有五也。结卜相之士,倡言于众,以为朝廷若相宗尹,四方盗贼自然衰息。既而不验,复使王居正之徒为之说曰:「张邦昌奉迎太母,宗尹有力」。陛下以此用之。惑众自媒,罪十有六也。晁公为妻取受求珍金银,使公为改换杀人公事案节,减落刑名。宗尹挟情庇之,不肯根究,至烦中批放罢,罪十有七也。宗尹拜相之初,即与何之辰正旧名,继得差遣,罪十有八也。显黜言事之臣,至谓投鼠忌器,罪十有九也。望特下臣章,明正其罪,庶为万世之戒。
跋欧阳彻遗事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一三六、《平园续稿》卷一一、《益公题跋》卷六、《欧阳修撰集》卷七、《宋陈少阳先生尽忠录》卷七、康熙《西江志》卷一九六、雍正《江西通志》卷一四三、同治《崇仁县志》卷八 创作地点:江西省吉安市
高宗皇帝即位南京,宰辅不思将顺求言之美意,专为身谋,杀上书人镇江陈东少阳、抚州欧阳彻德明。六飞南渡,亟黜时相,再赠二人朝奉郎、秘阁修撰,玉音恻怛,过禹、汤之罪己,录孤赐田,光于史册。草制者,中书舍人王居正也。右丞许崧老既为哀词,某又抄《少阳行状》授梁君世昌刻之。世昌曰:「德明,吾乡人也。其孙瑀尝裒次事始,里中文士邓名世亦志其藏,将并刻之」。按唐韩文公铭死事之臣张彻云:「呜呼彻也!世慕顾以行,子揭揭也。噎喑以为生,子独割也。为彼不清,作玉雪也」。德明生而命名与之同,为国捐躯又同,是真能睎颜慕蔺者。先是郡庠绘晏元献公、曾子固、汪信民、谢无逸祠于讲堂,德明预焉。其视没世名不称,或遗臭万代者,孰得孰失耶?德明弟衡、子飞黄、婿黄怙皆蒙恩补官。飞黄终建安尉,瑀盖其子也。嘉泰壬戌腊月乙亥。
详定袭封安定郡王事劄子(绍兴元年五月) 宋 · 王居正
出处:全宋文卷三八八三、《宋会要辑稿》帝系五之三六(第一册第一二九页)
近来朝廷指挥定夺袭封安定郡王事。本部以燕王之后所执大宗之说,考之礼经及见行袭封法虽不合,然不敢以谓当封秦王之后令庇,而乞取自朝廷指挥。居正切谓太祖皇帝生二子,长曰燕王,次曰秦王。燕王立则燕王之子孙相传,世世不绝,秦王何与焉?宣和之末,识不及此,有司执文,遂封令荡。失熙宁后来舍从贲封世开之意也。伏乞朝廷详酌,特降指挥施行。
乞令礼官合议配侑之礼奏(绍兴二年闰四月) 宋 · 王居正
出处:全宋文卷三八八三、《永乐大典》卷五四五六
九月二日季秋祀昊天上帝,前二日,奏告神宗皇帝配侑。居正等窃惟去岁明堂大礼,是时礼官仰稽神宗圣训,及取司马光、吕诲、王安石等说,皆以谓向者明堂配以近考,失《孝经》本旨,遂请以太祖、太宗配。而朝廷参用侍从台谏之议行之矣。其九月四日祀昊天上帝,实每岁季秋大飨明堂之礼。今既不敢因旧配以神宗,而去岁明堂缘奉诏书,参酌皇祐故事,有合祭并配之礼,与今来每岁季秋祀上帝礼复不同。乞令礼官合议,取旨施行。
按:《宋会要辑稿》礼二四之八五(第一册第九四二页)。又见同书礼二五之八六(第二册第九九七页)。
劾李颖士疏(绍兴十六年十一月) 宋 · 汪勃
出处:全宋文卷三九二五、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一五五
刑部员外郎李颖士,倾险回邪,禀自天性。昨以赵鼎用为大理属,阴怀附丽。及鼎之去,则不辍报以时政。鼎赴贬所,则令其子通问,厚有赆遗。快谢祖信之死,公然以书抵亲旧曰:「谢成甫疾亟休致,可怜!但击天水之章,谬用其心为可惜」。闻凌景夏、樊光达之补外,则曰「必皆有说」;王居正、范冲之罢,则曰「时势使然」。今虽为郎,尚怏怏不满,每见差除,则忿见于言色,谓天水在朝,必不至尔。其亏忠正之节甚矣。欲望特赐裁断,以厌士大夫之论。
乞仍将王居正褫职奏(绍兴五年六月) 北宋 · 谢祖信
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○五、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九○
居正以强暴之姿,行凶果之志。顷为大臣所荐,迨其去位,则显诋之曰:「某人小子,不用吾言,故至于此」。继在相位者悦其言而不悟其欺,复荐拔之,浸与腹心之寄。未几揣事必败,因诡为异论,以规后利。去国之初,不胜怏怏。去岁果先收召,自以为言得计行,喜怒威福,盗于一己,缙绅畏惧,不敢自保。大臣旋悟其引用之非,出之于外,莫不称快。然凶果犯上,无所顾避,剡章求去,历诋廷绅,自饶易台,惟意所欲。日者陛下知公论不容,特出睿断,改畀祠官,然曲加庇覆,犹窃宠名,使负罪之臣与以礼进退者无异,臣窃惑之。望下臣章,宣布中外,仍将居正褫职,以为欺世盗名贪得无礼者之戒。
易外传 宋 · 胡宏
出处:全宋文卷四三八八、《五峰集》卷五
《屯》:元亨,利贞。勿用有攸往,利建侯。
屯者,盈也。物之始生,盈盈然皆有充满塞实之意,及既生,则发舒矣。刚柔始交而难生,震始交于下,坎始交于中,难屯,未通畅也。震为雷,坎为水。阴阳始交,则勃郁为雷,未为雨也。震动坎陷,二卦相重,动乎险中也。屯有大亨之道,贞。且因雷雨之动满盈也,故「勿用有攸往」,往则不贞,失大亨之道矣。方天下屯难之时,纪纲未正,法度未明,岂独力所能济?建侯,广求辅,忧勤不懈,然后能济矣。
《彖》曰:屯,刚柔始交而难生。动乎险中,大亨贞。雷雨之动满盈。天造草昧,宜建侯而不宁。
秦暴既极而未息,汉安方来而未定,陈涉以匹夫首事,出万死之计,不畏狼秦,「动乎险中」也。诚能立为天下除残贼之志,复立六国后,于此有人贞固其心,为秦益敌,以自辅助,守正而不移,则秦可灭,时可治,而天下之屯解矣。自蕲至陈,未远也;秦兵方强,残贼肆行,未艾也;而遽王之,示天下私,无中正诚悫之心,岂有大亨之道也?傲长者而妻父去,斩宾客而故人行,听谗毁而诸将不亲附,失建侯之义甚矣。死于城父,不保首领,非不幸也。「勿用有攸往」,岂不信乎?若汉高则起丰沛,扶义而西卷蜀汉,扶义而东诛残贼,其贞固可知矣。得张良于邂逅,举陈平于亡命,拔韩信于行阵,取英布于敌国,收雍齿于故怨,是以能诛灭秦、项,刬革暴虐,与天下更始,四海会同,六合为家。由是观之,则「大亨贞」、「利建侯」之义,圣人示后世之意悉矣。
初九:磐桓,利居贞,利建侯。《象》曰:虽磐桓,志行正也。以贵下贱,大得民也。
东汉之末,豪杰竞起,有刚阳之德宜为君者,昭烈而已。痛王室之倾颓,愤奸臣之窃命,扶本宗,诛奸宄,一匡天下,其志也。而为相于平原,为牧于徐州,归袁绍,投曹操,依刘表,曾未足以舒其志。然临祸患而信义益明,不少变其初志,三顾草庐以致诸葛,得庞统,来法正,追景升,顾恋赴义之徒,而众士景从,若水之归海,以贵下贱,而大得民也。于是遂定巴、蜀,三分天下而有济屯之势,「居贞」、「建侯」之利大矣。
六二:屯如邅如,乘马班如,匪寇,婚媾。女子贞不字,十年乃字。《象》曰:六二之难,乘刚也。十年乃字,反常也。
六二、九五之正应而逼于初阳、不得相从者,以屯故也。天子者,天下之首;蛮夷者,天下之足。中国盛强,蛮夷屈服,天下之常经也。而汉之时,匈奴暴桀,抗衡中夏,其为足也犹初,其僭乱也犹九。苏武使焉,匈奴壮其节义,凌折困辱,必欲降之。武虽倚汉武刚明之君,而远在蛮夷,为所拘絷,降之不可,归欤不听,故「屯如邅如,乘马班如」,进退不能也。六,阴也,二亦阴也,妻道也,臣道也,从一而终者也。武守是道,舍生取义,以死守节,心归中国,义绝蛮夷,虽身在匈奴,不为之用,岂求有功名于彼哉!譬如贞女,虽或介于强暴而不可侵凌,终不为之字也。夫使蛮夷,而善归者多。是时匈奴强暴,非心服中国,而武乃使之,是以遭难如此耳。十者,数之终极而后变也。居十九年,匈奴势衰,欲归计强汉,武乃得还。然后名扬于匈奴,功显于汉室,完节而归,乃字也。蛮夷服中国,反常也。
六三:即鹿无虞,惟入于林中,君子几不如舍,往吝。《象》曰:即鹿无虞,以从禽也。君子舍之,往吝穷也。
炎汉再建之初,隗嚣起于陇西,以庸才居民上,有偏霸之意,即是鹿也。夫立国以得贤为本,若马援、申屠刚、杜林、郑兴诸贤,皆莫之与而去之,是无虞也。惟陷身于不义,以及乱亡耳。嚣终不悟,举兵背叛,不知几而往,困于西城,饥而死,吝穷甚也。窦融则不然矣,其保河西也,岂无专据方面之志哉!然闻光武勃起,中原土地最广,甲兵最强,号令最明,遂舍五郡之权,一心汉室,终保福禄,亦可谓之君子矣。
六四:乘马班如,求婚媾,往吉,无不利。《象》曰:求而往,明也。
桓公自莒入齐,鲍叔实辅之,既而不执其政,「乘马班如」也。管仲者,己之交游,有贤才而胜己,则求之于鲁,脱之于俘,荐之于公,让之以政,「求婚媾,往吉」也。于是桓公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而管、鲍为齐臣,至于今称焉,可谓「吉,无不利」矣。非其能知己之短而肯进人之长乎!
九五:屯其膏,小贞吉,大贞凶。《象》曰:屯其膏,施未光也。
鲁昭公当三桓强盛、禄去公室之时,以人,则皆季氏之人;以政,则皆季氏之政。君位虽存而威权去已,不足以有为,欲恩泽下流,难矣。其膏也,膏,凝结而不流者也。然则宜奈何?自小而以渐正之,使恩泽浸润加于百姓,仁心仁闻著于天下,则有吉,如唐武宗、宪宗是也。鲁昭不知出此,举兵攻之,欲夺数世之权于一旦,恩泽未孚,民莫之与,以致失国出奔,客死他所,凶矣。
上六:乘马班如,泣血涟如。《象》曰:泣血涟如,何可长也。
汉献帝、皇泰主。
《蒙》:亨。匪我求童蒙,童蒙求我。初筮告,再三渎,渎则不告。利贞。《彖》曰:蒙,山下有险,险而止,蒙。蒙亨,以亨行时中也。匪我求童蒙,童蒙求我,志应也。初筮告,以刚中也。再三渎,渎则不告,渎蒙也。蒙以养正,圣功也。
太甲、成王以幼冲未有所知而居君位,童蒙也;伊尹、周公以刚阳之才,任顾托之重,为发蒙之主者也。夫伊、周非有求于太甲、成王,太甲、成王非伊、周无以保其尊位,守其宗庙社稷,故「匪我求童蒙」,乃「童蒙求我」也。「初筮告」,若伊尹于太甲,方其居忧之时,即放之桐宫,密迩先王其训是也。若不决之于初,待其听政,然后随事之失而言其非,则「渎蒙」矣。周公于成王,自幼冲之中,不顺其意而行姑息之恩,故左右侍御仆从,即以正人为之,以检束其行,使幼而闻正言,见正行,亦不待其临尊位,然后因事一一以教之也。是以太甲、成王虽无过人之才,而卒皆为大贤者,以伊尹、周公能养其正于蒙,有作圣之功。此蒙之所以亨也。夫当天子蒙蔽未发之时,当发蒙之任,负天下之责,苟不持正,自信不疑,则必有乘间投隙而起者矣。故圣人又戒以利在于贞也。惟贞,然后足以弭奸邪窥伺之心,厉忠贤进为之志,事功可就,而祸难不生矣。
初六:发蒙,利用刑人,用说桎梏,以往吝。《象》曰:利用刑人,以正法也。
大舜之有天下也,先诛四凶;孔子之执鲁政也,先诛少正卯;唐太宗之起义兵也,先诛高德儒。盖时方蒙蔽,未知好恶之所在,惟先威之以刑,则观听耸动而民知所从矣。是说去其不知所从之桎梏也。虽然,刑加于恶之尤者,然后足以正法,新民之耳目而施教化也。若用之不正,以及众人,则不足以得民心,民苟免而无耻,于治安之道为可吝矣。
九二:包蒙,吉。纳妇,吉。子克家。《象》曰:子克家,刚柔接也。
诸葛孔明执蜀政柄,上有后主孱暗之君,下有杨仪、魏延昧于大体之属,北有蔽欺天下窃命之魏,东有不知天命称尊之吴,可谓蒙之世矣。然孔明尽礼,后主听信,无所嫌忤;圆融仪、延,使各展其才力;结好江东,而不明其称帝之罪;志在北征,亦必闭关息民,然后用之。其志大,其量弘,虽未能致其亨,而有安强之吉矣。广开言路,弃非如敝屩,得是如珠玉,孜孜尽下,事无不察,算无遗数,「纳妇吉」也,岂有凶祸之及哉?夫臣事君犹子事父,九二刚阳之才,而六五柔顺之君与之相应,故虽居蒙世而有吉。圣人举而示人以近,故云「子克家」也。
六四:困蒙,吝。《象》曰:困蒙之吝,独远实也。
汉元初立,萧望之以师傅下行端揆之职,为发蒙之主。史高与望之同受顾命,位望之上,为亲近大臣,以阴柔庸劣之才辅暗懦之君,而昵比于恭、显阉宦不中正之人,疏远望之,不与同心辅政,于先帝付托之意,岂不负哉!是亦自远于刚阳笃实之贤,故有「困蒙之吝」耳。
六五:童蒙,吉。《象》曰:童蒙之吉,顺以巽也。
汉昭所以委政霍光者,冲幼,未明习国家事耳。非天资愚蒙,乃童蒙也。以其童蒙而天性聪明,故能上顺先帝之志,下任霍光之贤,而燕王之谋不成,篡弑之祸不作,故为吉也。
上九:击蒙,不利为寇,利禦寇。《象》曰:利用禦寇,上下顺也。
大舜之征苗,文王之伐崇,汤之放桀,武王之伐纣,皆以其蒙昏之极,不得已,故击而去之耳。若后世汉高之诛秦、项,汉宣之诛先○之类,禦寇者也。平城之兵,马邑之伏,唐太宗之伐高丽,为寇者也。禦寇者,出于不得已,故天人顺之。汉武为寇于四夷,而望天下之人皆如卜式之顺己,其可得乎!
《需》:有孚,光亨,贞吉。利涉大川。《彖》曰:需,须也。险在前也,刚健而不陷,其义不困穷矣。《彖》曰:需,有孚,光亨,贞吉,位乎天位,以正中也。利涉大川,往有功也。
文王虽有亹亹刚健之德,既受命为人之主矣,若遂欲进定天下,则纣之才犹足以有为,恶未贯盈,人心未尽去,天命未尽改,时未可以定也。文王逡巡不进,退处于西伯,而纣在上,「险在前也」。文王以服事殷,其忠信于上下,其诚动于残贼,故得行其号令于诸侯,天下化之,而纣不以为嫌,「刚健而不陷」,岂有困穷哉?「有孚,光亨,贞吉」,此之谓也。若文王中非有孚,则不足以动商纣,而至于以兵相加,文王虽得天下,是篡也,非「位乎天位」、「中正」之义矣。惟文王「位乎天位」,「中正」而不过,故孔子曰:「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。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」。夫以天道处之,何事不济?故曰「利涉大川」。
初九,需于郊,利用恒,无咎。《象》曰:需于郊,不犯难行也。利用恒,无咎,未失常也。
夫人幼而学之,壮而行之。古之君子如伊尹之耕于有莘,傅说之筑于傅岩,吕望之钓于渭滨,皆待时于郊野旷远之地,不冒犯世患而求进者也。其耕也,其筑也,其钓也,用常而已,非有惊时异众之行也,故无咎。
九二:需于沙,小有言,终吉。《象》曰:需于沙,衍在中也。虽小有言,以吉终也。
孔子、孟轲执其规矩准绳,周行于诸侯,见可而进,「需于沙」者也,近于世难矣。然孔、孟志在天下后世,非私己也,故不以煦煦为仁,孑孑为义。或以微罪行,或三宿而后出昼。道广德弘,其心甚大。虽小有患害,厄于陈、蔡,围于匡人,景子谓之不敬,尹士谓之干泽,于孔、孟乎何伤?故当时诸侯敬之重之,万世之下尊之仰之。「以吉终」者,此之谓也。
九三:需于泥,致寇至。《象》曰:需于泥,灾在外也。自我致寇,敬慎不败也。
范滂、李膺,名冠天下,激浊扬清,进必以其道,「需于泥」者也。然时方多僻,「灾在外也」。其气刚,其志锐,其行劲,无所顾虑,露其锋刃,欲以力除奸邪。奸邪畏忌,则思所以中伤之矣。党人禁锢,岂无自而然哉?皆自致之也。若敬慎如陈寔,虽中常侍张让父葬,亦往吊焉,敬慎之至也。及党人被诛,而名士因寔得免者甚众。使范滂、李膺敬慎如此,岂有诛死之败乎?
六四:需于血,出自穴。《象》曰:需于血,顺以听也。
汉桓既诛梁冀,拔黄琼,首居天位,天下想望异政。琼奏诛州郡贪污者十馀人,海内翕然称之。时小人充朝,正人处乎其间,佞幸之所必中伤也,「需于血」者也。夫琼之心,岂止于诛州郡贪污而已哉?肃清廷列,乃其志也,少须服之耳。及嬖宠益横,琼自度力制不能,遂上疏极言,称疾不起,不敢安其位,「出自穴」也。琼虽言,然一言不听,则不敢据其位而去。力言之而不止,以与嬖宠争也。顺听时命,委而去之,虽其志壅遏,不行戮于小人,而无凶祸之及矣。
九五:需于酒食,贞吉。《象》曰:酒食贞吉,以中正也。
文王当纣之时,位乎天德,退称西伯,天下归之,实行天子之事矣。其居中正,又何疑哉?饮食宴乐,以待天命,所需必遂,可谓吉矣。故孔子曰:「无忧者,其惟文王乎」!
《讼》:有孚,窒惕,中吉终凶。利见大人,不利涉大川。
韩冯翊之说萧,赵广汉之讼魏,皆中无孚实,不知畏惕,过而失中道者也。故终极其事,皆至于凶。左雄、周举,「中吉」也;王浑、王浚,「利见」也。
初六:不永所事,小有言,终吉。《象》曰:不永所事,讼不可长也。虽小有言,其辩明也。
郑兴、桓谭。
九二:不克讼,归而逋,其邑人三百户,无眚。《象》曰:不克讼,归逋窜也。自下讼上,患至掇也。
杨恽。
六三:食旧德,贞厉,终吉。或从王事,无成。《象》曰:食旧德,从上吉也。
郭子仪、鱼朝恩。
九四:不克讼,复即命渝,安贞吉。《象》曰:复即命渝,安贞不失也。
杜淹。
九五:讼,元吉。《象》曰:讼元吉,以中正也。
曹腾、梁商、贺若弼、韩擒虎、贾复、寇恂和事天子。
上九:或锡之鞶带,终朝三褫之。《象》曰:以讼受服,亦不足敬也。
主父偃、来俊臣之徒。
《师》:贞,丈人吉,无咎。《彖》曰:师,众也。贞,正也。能以众正,可以王矣。刚中而应,行险而顺,以此毒天下,而民从之,吉,又何咎矣。
武王戎车三百两,虎贲三千人,纣率其众七十万,战于牧野。武王鼓之,维师尚父,时维鹰扬,前者倒戈,后者北焉。其故何也?纣不能正心以正天下,故众莫为之用。武王征之,非富天下也,正己而已矣。
初六:师出以律,否臧凶。《象》曰:师出以律,失律凶也。
刘虞,吉德之主,士民之所与也。公孙瓒,暴黠之将,士民之所不与也。然虞以十万之众声罪讨瓒而一败不振者,以无律故也。不以律,虽臧亦凶矣。
九二:在师中,吉,无咎,王三锡命。《象》曰:在师中吉,承天宠也。王三锡命,怀万邦也。
赵将李牧初守雁门之塞,赵王听谗而罢之。既而边境不安,复命牧将,牧请行其初志,赵王听之,牧乃受命。于是利钝进退、功罪赏罚,牧皆专制,赵王不得而与也。故能一战而破灭三国,边境清净。夫不用,则听命而退;用之,则专命而行,得中道者也。故吉而无咎。其后牧禦秦师,赵王罢之而不受命,则恃专而失为臣之道矣,见杀宜哉!故《象》以「承天宠」为「中吉」也。吴、楚反,景帝命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讨之。亚夫言于帝曰:「楚人剽轻,难与争锋,愿以梁委之,绝其食道,乃可制也」。于是吴攻梁急,梁求救于帝。帝命亚夫救之,亚夫守先谋,不奉诏,坚壁不出,而遣轻兵绝吴、楚粮道。吴、楚兵卒困于梁,饥死叛散,遂以破灭。惟其委之重而自任也专,故能有是功,吉无咎也。虽然,人臣有大功于天下,奉身而退,不为天下先,可也。亚夫,绛侯之子,复有大功,又为辅相,守正而行,抗义不挠,其居正也善矣!然卒取死亡之祸者,不知消息盈虚,与时偕行之过也。唐宪宗之讨淮西也,既命裴度长御史往视师矣,又命以为相,使赏罚用命不用命,又命往釐以既厥事。信之深,任之确,恩礼有加而无怠也。所以平逋寇宿贼,威震诸藩,合乎「王三锡命」、「怀万邦」之义,可以为天下后世法矣。
六三:师或舆尸,凶。《象》曰:师或舆尸,大无功也。
用师之道,必以才德谋虑足以服人心,如丈人者主之,故能有成功。若燕乐毅丈人也,而以骑劫代之;若赵廉颇丈人也,而以赵括代之;李牧丈人也,而以颜聚代之。此以众人而尸丈人之事者也,不败亡何待!六之才德,众人也,而三之位则统师也,故圣人明舆尸无功之义。
六四:师左次,无咎。《象》曰:左次无咎,未失常也。
齐桓伐楚,退师召陵;赵充国讨先○,固守不战;汉高祖伐项羽,舍荥阳、成皋而趋宛叶;朱隽讨韩忠,解围而后复战,皆「左次」也。「左次」者,不以气也,必有义也;不以力也,必有谋也。夫聚众而付以艾杀人之器,岂得已哉?能以谋义行之,庶几其可胜矣。此兵家之常也,故无咎。
六五:田有禽。利执言,无咎。长子帅师,弟子舆尸,贞凶。《象》曰:长子帅师,以中行也。弟子舆尸,使不当也。
夷狄居边塞不毛之地,盗贼屏其邪心而从于教化,不害良善,其宜也。夷狄若有侵犯于中国,盗贼若有干犯于天下,则是禽兽在田而侵犯稼穑也,当申其罪而讨之。若大禹之征有苗,汤、武之征桀、纣,汉高之伐项羽,则皆申其罪而讨之,故蛮夷率服,天下响应,为利大矣,故无咎。然任将之道,必以名德才行足以率众者为之。九二刚阳,三才在下,为师之主长子也。若不任长子而以弟子众人庸才间之,未有不败者也。以郭子仪、李光弼尚有相州之败,况他人乎?故吕蒙不肯与孙皓并为大督,曰:「昔周瑜、程普并将,几败国事」。
《比》:吉。原筮,元永贞,无咎。不宁方来,后夫凶。《彖》曰:比,吉也;比,辅也,下顺从也。原筮元永贞无咎,以刚中也。不宁方来,上下应也。后夫凶,其道穷也。
张良以兵法说他人,皆不省,及以说汉高,则常用其策。良曰:「沛公殆天授」。故遂从不去,「原筮」也。其从沛公以复仇暴秦而济世安民,非以为乱也。此仁人之心,可久之道,为天下之正理,得「元永贞」之义也,故无咎。若沛公之约法三章以收秦民,马援之择君,窦融之归光武,郭嘉之去袁绍,皆「原筮」者也。其相比,莫非有善谋,行常道,守正理者。故邴原告曹操曰:「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,明公之所以待原者,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」。非刚中者不能如是。不然,以利相比,如赵高、二世之君臣,与夫窦、灌之朋友,未有得无咎者也。夫天下未定,国家未立,而身未安,固宜汲汲求此。若楚、汉分争之时,君臣未定,百姓未知所归,贤能未尽见用,韩信、彭越、英布之徒,不能乘此时举贤恤民,求上下之助以宰制山河,保其大功。及楚已灭,天下归汉,乃奉兵叛逆,自取灭亡,「后夫凶」也。况隗嚣之徒,才不逮数子,方纷乱之际,则坐谈西伯,及中原略定,乃始举兵图大事者乎?
六二:比之自内,贞吉。《象》曰:比之自内,不自失也。
伊尹耕于有莘之野,成汤三聘之,然后起;诸葛孔明躬耕南阳,先主三顾之,然后见。聘之在彼,而起在我;顾之在彼,而见在我。其尊德乐义之心著于礼貌之间,然后就之,故足与有为也。不然,则失身于人,虽有规矩准绳,焉得而用之?反为有势者之所贱矣,安得吉?
六三:比之匪人。《象》曰:比之匪人,不亦伤乎?
如齐王建所有之群臣宾客,反为秦用,卒误王建,死于松柏之间,不亦伤乎?
《小畜》:亨。
初九:复自道,何其咎,吉。《象》曰:复自道,其义吉也。
郭子仪虽为鱼朝恩所忌,然朝闻命,夕引道,信命而行,「复自道」者也,是以奸邪莫之能害而终吉也。若李光弼因谗邪之间,遂拥众不朝,则不能复于道矣。
六四:有孚,血去惕出,无咎。《象》曰:有孚惕出,上合志也。
汉明帝察察刚急,治楚王英狱,无辜连逮不可胜数。群臣希旨,无敢以情恕者,独侍御史寒朗心伤其冤,出万死,为无辜一言。其言发于忠诚恻怛,「有孚」者也。其情既笃,其辞既达,其义既明,故帝卒从其言,死罪免而恐惧亡矣。正君心,救无辜,何咎之有?
九五:有孚挛如,富以其邻。《象》曰:有孚挛如,不独富也。
舜既受尧之命有天下,而尧朝旧臣,如共工、驩兜、伯鲧,佐尧治天下,其执权利之日久矣。舜,江海陶渔之人也,虽以尧命听居其上,其志未尝不欲专命,使舜不得有为于天下也。然舜以天德居天位,其有孚可知,固将分天职与天下圣贤共治之,分天禄与天下圣贤共食之,列天位与天下圣贤共守之,岂奸邪之臣所能遏哉?是以九官命而不仁者远矣。「挛如,富以其邻」,此之谓也。
上九:既雨既处,尚德载。妇贞厉。月几望,君子征凶。《象》曰:既雨既处,德积载也。君子征凶,有所疑也。
东汉阉宦之盛,自孝和永元中,郑众始得与闻政事,其宦者出入禁闼,以奉承为事者也。昵比则易以亲,顺事则易以信。其后遂得天宠,日侵朝权。至永兴之时,中官近习手握王爵,口含天宪,政令一自之出矣。然贤者犹或用,势已张而未成也。及延熹之末,逐党锢,贤智举不得进,于是乎成矣。所以及此者,以其昵比顺事足以惑媚人君,而桓、灵之君心与之同,性与之合,「既雨既处」也。彼赵忠、张让之徒,岂知其非,日以益甚,终受诛戮,固其宜矣,「妇贞厉」也。虽然,阉竖也而执国柄,政自己出,侵逼人主,「月几望」矣。陈蕃、窦武以区区之力,不复顾虑,诵言诛之,欲以一旦而夺百有馀年凭藉之权,不亦难乎!孔子曰:「有所疑者,戒时君子必知疑虑,徐思所以制之,则不至于凶矣」。
《履》:虎尾,不咥人,亨。《彖》曰:履,柔履刚也。说而应乎乾,是以履虎尾,不咥人,亨。刚,中正,履帝位而不疚,光明也。
袁涣之答吕布,严颜之答张飞,薛包之事父母,谢安之待桓温,所处至顺,所言至当,皆以「柔履刚」、「说而应」之故,虽履强猛暴戾之地,终不见伤害也。纣至强暴也,而文王徽柔懿恭以事之,故能免于羑里。以西伯一怒而安天下之民,则得中正,履帝位而不疚其德,光大明于天下后世也,其亨可知。
初九:素履往,无咎。《象》曰:素履之往,独行愿也。
张良以布衣起为帝者师,及功成天下定,则从赤松子游。杨秉以儒生起为三公,尝称我有三不惑,酒、色、财也。此安其卑下之素,往行其志愿者也,故贵势不能动其心,利禄不能乱其操。以是而行,岂有咎乎?
九二:履道坦坦,幽人贞吉。《象》曰:幽人贞吉,中不自乱也。
黄宪汪汪若千顷波,澄之不清,淆之不浊,非有惊众险异之行也。初举孝廉,又辟公府,友人劝之仕,宪亦不之拒也。行至京师,竟无就,若其中以利欲自乱,岂能从容应之若是乎?
六三:眇能视,跛能履,履虎尾,咥人,凶。武人为于大君。《象》曰:眇能视,不足以有明也。跛能履,不足以与行也。咥人之凶,位不当也。武人为于大君,志刚也。
吕布刚决不常,智卑而才小,虽统众为将,固不足以济乱也。然以董卓之悖逆而杀之,以袁绍之背叛而绝之,「眇能视」、「跛能履」者也。其见非能穷理,其行非能尽义,亦迫劫于形势,因以为功耳。使布统御于人,遵约束而行,则未必不为名将,如尉迟敬德之流,保其天禄矣。以其刚决猛暴而居人上,自主一方也,故躁率妄行,谋不中礼义,动不中几会,「履虎尾」,蹈危难,为曹操所擒,而被「咥人之凶」焉。
九四:履虎尾,愬愬终吉。《象》曰:愬愬终吉,志行也。
东汉之初,窦融保据河西,专有方面。厥后归命光武,以为大司空,居近君之地。光武刚强明决,以法术制驭臣下之君也。融尝专制,则光武心忌,本处于外,入为大官,则旧功臣心不平,「履虎尾」也。然融谦恭小心,有子欲其恂恂守道,不愿其才能,其畏慎可知。「愬愬」,畏惧也。融能如是,不以宠利居成功,其「志行也」,故终吉。
九五:夬履,贞厉。《象》曰:素履,贞厉,位正当也。
刚决也。尧、舜之圣,犹曰钦明文思,允恭克让。禹戒舜曰:「无若丹朱傲」。仲虺戒汤曰:「从谏弗咈,先民是若」。《诗》称文王曰「小心翼翼」。盖优游从容,宽大尽下者,圣人之容止也。能如是,则履帝位而不疚矣。若自以为居位正当,任其刚决,不复畏惧,则德不能日新,往往日退,不如其初。此危道也,故曰「贞厉」。
上九:视履考祥,其旋元吉。《象》曰:元吉在上,大有庆也。
曾子寝疾病,谓门人曰:「启予足!启予手!《诗》云:『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』。而今而后,吾知免夫,小子」!夫人有一善一功、一言一事,欣欣然自喜自足而不能有终者,多矣。焉知君子以天下世世为消息,没身而后已乎!曾子启手足,可谓「视履考祥」矣,必得正而毙,可谓「其旋元吉」矣。
《贲》。
初九:贲其趾,舍车而徒。《象》曰:舍车而徒,义弗乘也。
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,闵子骞曰:「善为我辞焉。如有复我者,则吾必在汶上矣」。王烈寓于辽东,公孙度欲以为吏,烈为商贾以自秽,乃免。
六二:贲其须。《象》曰:贲其须,与上兴也。
六二,文明,贲之主。其质阴柔,随质之善恶而贲之耳,故不能变其质也。如叔孙通制礼仪,因汉高所能行者而已。
九三:贲如濡如,永贞吉。《象》曰:永贞之吉,终莫之陵也。
三,处文明之极,阳奇阴耦,阳居其中,阴阳交合,情文悦怿,贲之盛也。如舜得十六相,文王得四友,汉高得三杰,光武得二十八将,唐太宗得房、杜、王、魏,君臣相辅,光被天下后世,而膏泽下于斯民,「贲如濡如」也。方世之乱,英雄角逐,君择其臣,臣择其君,非素有定分也,皆以情合气浃相从耳。茍不长守贞固,而继之以疑阻猜嫌,则君臣必不相保,未有能终者也,安得吉?如陈灵之杀泄冶,赵迁之杀李牧,袁绍之杀田丰是也,终为人所凌辱矣。
六五:贲于丘园,束帛戋戋,吝,终吉。《象》曰:六五之吉,有喜也。
德宗、陆贽。
《剥》。
初六:剥床以足,蔑贞凶。《象》曰:剥床以足,以灭下也。
汉和帝以郑众诛窦宪有功,遂得与闻政事,阉宦擅权,侵害正人,自此始矣。小人得志,君子道消,其凶必矣。
六二:剥床以辨,蔑贞凶。《象》曰:剥?以辨,未有与也。
天子者,天下之本,民人之主。其得位也,上受于天,下受其君父,而辅之以大臣者也。桓帝以李润、江京而废,来历以死争之是也。而同谋之徒皆见险而止,历独立无助,桓帝遂废。后虽立于孙程等,然进退人才,更张政事,皆在天子之手,犹未甚也,而执朝政与大臣为伍之势成矣。若大臣得人,以其类进,则犹可为也。
六三:剥之无咎。《象》曰:剥之无咎,失上下也。
剥者,阴剥阳也。三,居刚应刚,以阴从阳者也。昔东汉吕强处阉宦之中,独有爱君子、忧宗社之心,虽身被杀,犹有令名,无咎也。
通判沅州刘公墓志铭 南宋 · 吕祖谦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八九七、《东莱吕太史文集》卷一一 创作地点:浙江省金华市
淳熙二年秋七月甲辰,朝奉郎、通判沅州军州事、赐绯鱼袋刘公及其夫人赵氏,合葬于婺州武义太平乡之清溪原,其孤刚中先期请曰:「吾父、吾母携持小子,至于湖水之北、沅水之旁,而大弃之。累然孤身,东望故乡数千里,乃负乃载,乃陟乃降,更一寒暑,而柩克达于家。躬锸肩畚,祓除榛翳,乃规乃恳,乃涂乃甃,又一寒暑而葬克安于兆。惟是识竁之铭,苟有辞以质诸幽,刚中死且不朽」。予游公父子间旧矣,其何可辞?公讳邦光,字国华。曾祖政。祖仲申,将作监主簿。考绘,赠通议大夫。妣何氏,累赠太硕人。公少尝举进士,一上不第,妻父广陵侯任以官,主邵武之光泽簿。土俗多盗,枹鼓鸣,尉、巡检悉所部奔命,邑虚无备,奸侠睥睨。公与令议,籍材勇蠲其徭役,县兵或尽出,俾之捍防,居者始得奠枕。徙处之遂昌令,始视事,阅杨氏讼,母子兄弟更忿阋,更数政不能决。公亲以酒酌其母,喻以天性之爱,皆感悟,数年之讼,一朝而平。用荐者改秩,知湖州长兴县。岁恶,发圭田之粟为民先,赵夫人亦脱簪珥为粥以食饿者,邑人纪之。终事沅州,安静不扰,没而有馀思焉。其卒实乾道九年十月二日。赵夫人盖怀王宗暄之曾孙,济国公仲訦之孙,而广陵侯士碝之女也。虽出公族,能自屈卑服妇事,族娅无违言。母文安郡章夫人,嫠居旁郡,夫人奏芳鲜,问寒燠,凡可娱其老者无不用其极。以郊恩封孺人,前公一岁,正月十二日卒。一男,刚中。一女,适奉议郎、新通判无为军梁桷。孙男一,女四。铭曰:
刘为温人,其徙则婺。八世其昌,迎天之祜。骈青联紫,覃延厥宗。公居其间,别驾治中。沅江之祖,民夷罢市。清溪之会,里人是记。维祢相望,俪实同藏。于窆有石,款诗在旁。
舍人官箴 南宋 · 吕祖谦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八九二、《东莱吕太史别集》卷六
当官之法,唯有三事,曰清、曰慎、曰勤。知此三者,则知所以持身矣。然世之仕者,临财当事,不能自克,常自以为不必败。持不必败之意,则无不为矣,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已。故设心处事,戒之在初,不可不察。借使役用权智,百端补治,幸而得免,所损已多,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。司马子微《坐忘论》云:「与其巧持于末,孰若拙戒于初」?此天下之要言,当官处事之大法,用力寡而见功多,无如此言者。人能思之,岂复有悔吝耶?
事君如事亲,事官长如事兄,与同僚如家人,待群吏如奴仆,爱百姓如妻子,处官事如家事,然后为能尽吾之心。如有毫末不至,皆吾心有所不尽也。故事亲孝,故忠可移于君;事兄弟,故顺可移于长;居家治,故事可移于官。岂有二理哉?
当官处事,常思有以及人。如科率之行既不能免,便就其间求所以使民省力,不使重为民患,其益多矣。予尝为泰州狱掾,颜岐夷仲以书劝予治狱次第,每一事写一幅相戒。如夏月取罪人,早间在西廊,晚间在东廊,以避日色之类。又如狱中遣人勾追之类,必使之毕此事,不可更别遣人,恐其受赂已足,不肯毕事也。又如监司、郡守严刻过当者,须平心定气与之委曲详尽,使之相从而后已。如未肯从,再当如此详之,其不听者少矣。
当官之法,直道为先。其有未可一向直前,或直前反败大事者,须用冯宣徽所称惠穆称停之说。此非特小官然也,为天下国家,当知之。
黄兑刚中尝为予言,顷为县尉,每遇验尸,虽盛暑亦必先饮少酒,捉鼻亲视。人命至重,不可避少臭秽,使人横死,无所申诉也。
范侍郎育作库务官,随行箱笼只置厅事上,以防疑谤。凡若此类,皆守官所宜详知也。
当官者,难事勿辞,而深避嫌疑;以至诚遇人,而深避文法。如此则可免。
前辈尝言,小人之性,专务苟且,明日有事,今日得休且休。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,忽而不治。谚有之曰「劳心不如劳力」,此实要言也。
当官既自廉洁,又须关防小人,如文字历引之类,皆须明白,以防中伤,不可不至谨,不可不详知也。
徐丞相择之尝言,前辈尽心职事,仁庙朝有为京西转运使者,一日问监窑官日所烧柴凡几,灶曰:「十八九灶」。曰:「吾所见者十一灶,何也」?窑官愕然。盖转运使者晨起望窑中所出烟凡几道知之,其尽心如此。
前辈尝言:「吏人不怕严,只怕读」。盖当官者详读公案,则情伪自见。不待严明也。
当官者,凡异色人皆不宜与之相接。巫祝尼媪之类,尤宜疏绝。要以清心省事为本。
后生少年,乍到官守,多为猾吏所饵,不自省察,所得毫末,而一任之间,不复敢举动。大抵作官嗜利,所得甚少,而吏人所盗不赀矣。以此被重谴,良可惜也。
当官者,先以暴怒为戒。事有不可,当详处之,必无不中。若先暴怒,只能自害,岂能害人?前辈尝言,凡事只怕待,待者详处之谓也。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,人不能中伤也。尝见前辈作州县或狱官,每一公事难决者,必沈思静虑累日,忽然若有得者,则是非判矣。是道也,唯不苟者能之。
处事者,不以聪明为先,而以尽心为急;不以集事为急,而以方便为上。
同僚之契,交承之分,有兄弟之义。至其子孙,亦世讲之。前辈专以此为务,今人知之者盖少矣。又如旧举将,及旧尝为旧任按察官者,后己官虽在上,前辈皆辞避坐下坐。风俗如此,安得不厚乎?
叔曾祖尚书当官至为廉洁,尝市缣帛欲制造衣服,召当行者取缣帛,使缝匠就坐裁取之,并还所直钱与所剩帛,就坐中还之。荥阳公为单州,凡每月所用杂物悉书之库门,买民间未尝过此数,民皆悦服。
当官取庸钱、般家钱之类,多为之程。而过受其直,所得至微,而所丧多矣,亦殊不知此数亦吾分外物也。
畏避文法,固是常情,然世人自私者,率以文法难事委之于人,殊不知人之自私亦犹己之自私也。以此处事,其能有济乎?
唐充之广仁,贤者也,深为陈、邹二公所知。大观、政和间,守官苏州,朱氏方盛,充之数讥刺之。朱氏深以为怨,傅致之罪。刘器之以为充之为善,欲人之见知,故不免自异,以致祸患,非明哲保身之谓。
当官大要,直不犯祸,和不害义,在人消详斟酌之尔。然求合于道理,本非私心专为己也。
当官处事,但务著实,如涂擦文书、追改日月、重易押字,万一败露,得罪反重,亦非所以养诚心、事君不欺之道也。百种奸伪,不如一实;反覆变诈,不如慎始;防人疑众,不如自慎;智数周密,不如省事。不易之道。
事有当死不死,其诟有甚于死者,后亦未必免死;当去不去,其祸有甚于去者,后亦未必得安。世人至此,多惑乱失常,皆不知义命轻重之分也。此理非平居熟讲,临事必不能自立,不可不预思。古之欲委质事人,其父兄日夜先以此教之矣。中材以下,岂临事一朝一夕所能至哉!教之有素,其心安焉,所谓有所养也。
忍之一事,众妙之门,当官处事,尤是先务。若能清、慎、勤之外,更行一忍,何事不办?《书》曰:「必有忍,其乃有济」。此处事之本也。谚有之曰:「忍事敌灾星」。少陵诗云:「忍过事堪喜」。此皆切于事理,为世大法,非空言也。王沂公尝说:「吃得三斗酽醋,方做得宰相」。盖言忍受得事也。
刘器之建中、崇宁初知潞州,部使者观望治郡中事,无巨细皆详考,然竟不得毫发过。虽过往驿券,亦无违法予者,部使者亦叹伏之。后居南京,有府尹取兵官白直历点磨,他寓居无有不借禁军者,独器之未尝借一人,其廉谨如此。
言易临遁二卦之义奏 南宋 · 李椿
出处:全宋文卷四五九七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五二
臣尝谓《易》之为书,言君臣之义深切著明者也。刚健者君之德,柔顺者臣之道,刚柔阴阳,又以别君子小人之分也。凡九居五,六居二,谓之当位,刚柔之正也。而六十四卦,九居五、六居二者十六,六居五、九居二者十六。考其辞则九居五、六居二者少利,六居五、九居二者多吉。何哉?盖圣人之戒也。君德刚健,其用贵乎柔中;臣道柔顺,其用贵乎刚中也。臣谨以《临》、《遁》二卦明之。临,刚浸而长,将泰之时也。先儒以谓临民之义,上临下也。九二之辞曰:「咸临,吉,无不利」。《象》曰:「未顺命也」。顺上之命,臣之义也,而未顺命者,非不顺命也,姑未耳。未者,有所待也。《临》者二阳之卦,《咸》者三阳之卦,得三阳下交,君子道长,则初应四,二应五,则成咸矣。苟不知此而及民,失临之义,失泰之时,尚何「吉无不利」哉?唯六五柔中,不居其知,而能用二之刚中而任之,不责其遽以顺命,故曰「知临大君之宜」,言行中之谓也。故大《象》曰:「君子以教思无穷,容保民无疆」。此五能任二,不责其应,二能任责,不遽应五,志在咸感,唯保其民,所以兼美之也。其或剥民以奉上也,为辞而图进用者,乃变屯者也,岂识咸、临之义哉?遁,小浸而长,将否之时也。《彖》曰「小利贞,浸而长也」,不言柔不与其长也。六二之辞曰:「执之用黄牛之革,莫之胜说」。《象》曰:「固志也」。盖六二当位,得君志于固位者也,执如牛革,牢不可破,伏兑在下,言莫能尽,故居中而不言中,居正而不言正,不言利、吉、无咎,唯此一爻独不言遁,圣人之意可见矣。九五当位,所赖三刚为助,二阴尚微,正其志而不与其进,故曰:「嘉遁贞吉,以正志也」。然则不免乎遁者,遇时者也,君子小人之分可不察哉?柔中刚中之戒岂不切哉?仰惟陛下刚健中正,聪明神武,不居其知,虚己受人,深得知临咸感之义,适当刚长将泰之运。臣愚虑内外之臣或有志在咸临而未即顺命者,或有志在固位而莫之胜说者,臣愿陛下悉以《易》察之,使君子小人各得其所,将见天地交而万物通,上下交而其志同,天下幸甚。伏乞睿照。
题实甫四魂集 清末民国初 · 梁鼎芬
七言律诗 押元韵 出处:节庵先生遗诗卷五
伊川三魂君有四(赵鼎为尊魂,王居正为强魂,杨时为还魂。时号伊川三魂。),飘零诗卷与谁论。
楼前化燕春难定,纸里招鸾酒尚温。
湘水才人怜绝代,清河幼女在黄昏。
杨花与梦无拘检,一处愁心一泪痕。
乞封爵邵张二程先生列于从祀奏 宋 · 胡安国
出处:全宋文卷三一四七、《伊洛渊源录》卷四、《事文类聚别集》卷一、《古文集成》卷二五、《南宋文录录》卷四、道光《汝州全志》卷五
臣忝预从臣,职当次对。虽婴疾疹,尚窃祠官,苟有见闻,自当论奏,庶逃尸素之责,以酬隆厚之恩。伏见元祐之初宰臣司马光、吕公著秉政当国,急于得人,首荐河南处士程颐,以为言必忠信,动遵礼义,实儒者之高蹈,圣世之逸民,乞加诏命,擢以不次,遂自韦布超居讲筵。而台谏臣僚朱光庭等又奏:颐道德纯备,学问渊博,有经天纬地之才,有制礼作乐之具,实天民之先觉,圣世之真儒也。颐之见知于当世至矣。自颐之司劝讲,不为辨辞解释文义,所以积其诚意感通圣心者,固不可得闻也。及当官而行,举动必由乎礼;奉身而去,进退必合乎义。其修身行法,规矩准绳,独出诸儒之表,门人高弟莫获继焉。虽崇宁间曲加禁防,学者向之,私相传习,不可遏也。其后颐之门人如谏议杨时、右史刘安节、舍人许景衡、殿院马伸、待制吴给等,稍稍进用,于是传者浸广,士大夫争相淬砺。而其间志于利禄者托其说以自售,传者既失之蔽淫邪遁之辞,纷然淆乱,莫能别其真伪,河洛之学几绝矣。壬子年,臣尝至行阙,有教授仲并者言:「伊川之学近日盛行,士大夫将转而为伊川矣」。臣语之曰:「伊川之学不绝如线,可谓孤立,而以为盛行,何也?岂以其说满门,人人传写,耳纳口出而以为盛乎」?自是服儒冠者以伊川门人妄自标榜。如喻樗辈,又益甚焉。或者又言非伊川门人,却皆进用,樗真其人也,仍不见知,近臣亦有信之而称叹者。故樗之改官入馆,舍人王居正命其辞曰:「顷穷西洛之渊源,遂见古人之大体」。夫西洛渊源,古人大体,虽其高弟谢良佐、游酢、杨时诸人尚难言之,而况樗等,曷为者也,乃敢托于词命,妄加褒借,识者有忧之。士大夫所学各分党与,互相排击,自此起矣。绍兴五年省试举人,经都堂陈乞,不用元祐人朱震等考试。盖从于新学者,耳目见闻既已习熟,安于其说,不肯遽变。而传河洛之学者,又多失其本真,妄自尊大,无以屈服士人之心,故众论汹汹,深加诋诮。夫有为伊洛之学者,皆欲屏绝其徒,而乃上及于伊川,臣窃以为过矣。夫圣人之道所以垂训万世,无非中庸,非有甚高难行之说,离世异俗之行,此诚不可易之至论也。然中庸之义不明久矣,自颐兄弟始发明之,然后其义可思而得也。不然,则或谓高明所以处己,中庸所以接物,本末上下,析为二途,而其义愈不明矣。士大夫之学宜以孔孟为师,庶几言行相称,可济时用,此亦不易之至论也。然孔孟之道不传久矣。自颐兄弟始发明之,而后其道可学而至也。不然,则或以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之书资口耳,取世资,以干利禄,愈不得其门而入矣。今欲使学者蹈中庸,师孔孟,而禁使不得从颐之学,是入室而不由户也,不亦误乎?夫颐之文于《易》则因理以明象,而知体用之一源;于《春秋》则见诸行事而知圣人之大用;于诸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则发其微旨而知求仁之方,入德之序。然则狂言怪语,淫说鄙喻,岂其文也哉!颐之行,其行己接物,则忠诚动于州里;其事亲从兄,则孝弟显于家庭;其辞受取舍,非其道义则一介不以取与。诸人虽禄之千钟,有必不顾也。其馀则亦与人同尔。然则幅巾大袖,高视阔步,岂其行也哉!昔者伯夷、柳下惠之贤,微仲尼则西山之饿夫、东国之黜臣尔。本朝自嘉祐以来,西都有邵雍、程颢及其弟颐,关中有张载四人者,皆以道学德行名于当世,公卿大夫之所钦慕而师尊之者也。如司马光、吕公著、韩绛、吕大防等皆论荐之。会王安石当路,重以蔡京得政,曲加排抑,故有西山东国之贤,而其道不行,深可惜也。今雍所著有《皇极经世书》六十卷,载有《正蒙书》一十七篇,颐有《易》、《春秋传》一十卷。颢虽未及著述,而门弟子质疑答问之语,存于世者甚多;又有书、疏、铭、诗并行于世,而传者多失其真。臣愚欲望陛下特降指挥下礼官讨论故事,以此四人加之封号,载在祀典,比于荀、扬之列,以见圣朝虽当禁暴诛乱、奉辞伐罪之时,犹有崇儒重道、尊德乐义之意。仍诏馆阁裒集四人之遗书,委官校正,取旨施行,便于学者传习,羽翼六经,以推尊仲尼、孟子之道,使邪说者不得乘间而作,而天下之道术定,岂曰小补之!取进止。
按:《道命录》卷三,知不足斋丛书本。
与程伯宇书(七) 宋 · 李光
出处:全宋文卷三三一三、《庄简集》卷一四
日来时时得浙西诸友书,诸友极有意向进,若乘此时移跸建邺,亦是机会。近见诏书,乃用孟庾申请回临安,此恐小人探伺而为之也。庐与江、阳、桂、广皆已除帅,但惜似矩远去耳。魏矼、马承家皆以章罢,必知之。张柔直、林少伊皆引赦叙,此似封雍齿,顾如老友负天下公望,能久閒耶?傅、潘书问往来不绝,江元寿已除司农,廖用中正赴行在。今日为腹心之患者,独一王居正。盖起初受知于宗尹,宗尹党稍稍在当路耳。右揆经理疆埸事,往来淮浙,四大将并在镇江,岳侯来日至矣。李伯纪请入觐,已允,旦夕亦至。此公进退,前无古人,然其区区为国之心,则可恕矣。江西、湖南大饥,朝廷馈饷且不继,何能赈给穷乏?事事可忧,虽促膝握手,未易言之。子贱已丁忧,然上极喜其为人,以告就赐,且赙以五百缗,宜何以报之?仲晖率一二日相见,故人可以语心者,惟此郎尔。民俗有大利病,愿时以见告。崔发见寻窠阙,子骏数言之,上意未解;今子骏去,仆独任其责,昨日又言之左相矣。某承乏又已七八月,衰颓倦游,非复往日,思自放于田里,如痿人之不忘起也。但国势方艰,时事如许,未忍求去。然行藏出处,大节所系,月末且申前请,或幸全璧而归,庶保晚节耳。
中兴遗传序 南宋 · 陈亮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三二七、《陈亮集》卷二二、《敬乡录》卷九、《文章辨体汇选》卷二八六、《南宋文录录》卷一五、《金华文徵》卷三 创作地点: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
初,龙可伯康游京师,辈饮市肆,方叫呼大噱,赵九龄次张旁行过之,雅与伯康不相识,俄追止次张,牵其臂,迫与共饮。次张之父时守官河东,方以疾闻。次张以实告,伯康曰:「毋苦!乃翁疾行瘳矣。子可人意者,为我姑少留」。次张不得已从之。箕踞笑歌,恢谐纵谑,旁若无人,次张固已心异。一日行城外,过麻村,观大阅之所,伯康勃然曰:「子亦喜射乎」?次张曰:「颇亦好之,而不能精也」。伯康曰:「姑试之」。次张从旁取弓挟矢以兴,十发而贴中者六七。次张心颇自喜。伯康拾矢而射,一发中的,矢矢相属,十发亡一差者。次张惊曰:「子射至此乎」!伯康曰:「此亦何足道。千军万马,头目转动不常,意之所指,犹望必中,况此定的,又何怪乎」!次张吐其舌不能收。俄指其地而谓次张曰:「后三年,此间皆胡人,子姑识之。火龙骑日,飞雪满天,此京城破日之兆」。因嘻吁长叹,不能自禁。后三年,京城失守,其言皆验。中原流离,伯康自是不复见矣。岂丧乱之际,或死于兵,抑有所奋而不能成也!次张每念其人,言则叹惜。绍兴初,韩世忠拒虏于淮西,力颇不敌。次张献言:「乞决淮西之水以灌虏营」。朝廷易其言而不之信。已而虏师俄退,世忠力请留战。虏酋使谓曰:「闻南朝欲决水以灌我营,我岂能落人计中」!次张言虽不用,犹足以攻敌人之心者类如此。次张尝为李丞相所辟,得承务郎。督府罢,次张亦径归。大驾南渡,次张侨居阳羡。故将岳飞尝隶丞相军中,次张识其人于行伍,言之丞相,给帖补军校。后为统制,遇大驾巡永嘉,与诸将彷徨江上,莫知攸适;又乏粮,将谋抄掠,次张闻而竟往,说飞移军阳羡,州给之食,飞得无他,而州境赖焉。人有言次张生平于赵丞相者,丞相喜,欲用之,复有谮者曰:「此人心志不可保,使其得志,必为曹操」。丞相疑沮而止。次张度时不用,屏居不出,竟死。昔参政周公葵屡为余言其人,且曰:「我尝荐之朝廷,诸公皆诘我:『子端人正士,胡为喜言此等狂生』?我因告之曰:『吾侪平居谭王道,说《诗》《书》。一日得用,从容庙朝,执持纪纲可也;至于排难解纷,仓卒万变,此等殆不可少。吾侪既不能办,而恶他人之能办,是诬天下以无士,而期国事之必不成也。是乌可哉』」!余尝大周公之言,异二生之为人而惜其屈,尝欲传其事而不能详,因叹曰:「世之豪伟倜傥之士,沈没于困穷,不能自奋以为世用,欲用而卒沮于疑忌,如二生者宁有限哉!然自古乱离战争之际,往往奇才辈出,崭然自赴功名之会,如建炎、绍兴之间,诚亦不少,虽或屈而不用,用不大,大或不终,未四十年,已有不能道其姓字者。记事之文,可少乎哉」!自是始欲纂集异闻,为《中兴遗传》。然犹恨闻见单寡,欲从先生故老详求其事。故先为之纂例,而以渐足之。其一曰大臣,若李纲、宗泽、吕颐浩、赵鼎。其二曰大将,若种师道、岳飞、韩世忠、吴玠。其三曰死节,若李若水、刘韐、孙傅。其四曰死事,若种师中、王禀、徐徽言。其五曰能臣,若陈则、程昌禹、郑刚中。其六曰能将,若曲端、姚端、王胜、刘锐。其七曰直士,若陈东、欧阳澈、吴若。其八曰侠士,若王友、张所、刘位。其九曰辩士,若邵公序、祝子权、汪若海。其十曰义勇,若孙韩、葛进、石竧。其十一曰群盗,若李胜、杨进、丁进。其十二曰贼臣,若徐秉哲、王时雍、范琼。合十二门而分传之,总目曰《中兴遗传》。聊以发其行事,而致吾之意。然其端则起于惜二生之失其传,故序首及之。昔司马子长周游四方,纂集旧闻,为《史记》一百三十篇。其文驰骋万变,使观者壮心骇目。顾余何人,岂能使人喜观吾文如子长哉!方将旁求广集,以备史氏之阙遗云耳。